2022 年 1 月 10 日，腊月初八，爸爸走了，享年 56 岁。
时间，就非要这么快吗？
「BB一个啊呜Check-in」，这是以前同事霞姐的女儿跟我瞎玩的时候随口编给我的名字，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我就是记住了，现在想想这个名字挺有哲学意义的。
世上所有人都是某时某刻，「小 BB 一个，啊呜着 Check-in 到这世界」，问题是老天爷从不跟你商量什么时候你会 Check-out。
10 月底的时候，从接到爸爸确诊肝癌的噩耗，一直到爸爸去世，只有短短两个多月时间。
我接到消息后立刻就动身回家，先是在汕头中心医院里陪护了一周，出院后又在家陪了爸爸一个月，之后我做了一个让我后悔很久的决定，为了老爸的医疗费我回来找工作了，这一走，就是天人两隔。
关于我的爸爸
爸是土生土长的潮汕人，但跟很多人印象中的潮汕大男子主义形象相去甚远，他可吊儿郎当了，嘻嘻哈哈跟孩子们特别玩得来，小时候我爸最爱做的事就是抱我起来拿胡子渣扎我扎到哭！
他故作深沉的时候，基本上我的屁股就要挨打了，就连打我都跟别人不一样，别人都是偷偷在家教训孩子，他非要上街追我，让我很没面子。有一次追我的时候我感觉要被他一个大巴掌呼后脑勺了，赶紧原地蹲下来，他自己惯性太大摔了一下，爬起来一边笑一边打我！
因我太调皮，这样的苍蝇拍打屁股都打坏好几支了。
现在想来，老爸对我性格的影响是挺大的，我也没个正经时候每天嘻嘻哈哈的，也特别喜欢跟小孩子们玩。
老爸只有初中学历，听得懂普通话却不太会说，他蹩脚的普通话是我的一大快乐源泉，看他跟镇子上的外地人打交道特别有意思。
即使操着蹩脚普通话，爸爸还是把几个孩子都培养上了大学，小学的时候我有很多同学特别是女同学，读着读着家里就让退学回去帮忙赚钱了，连初中都没上，可是我们家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想读书，爸爸从没说过半个不字。即使是我这种不学无术的娃，爸也支持我去读了中专。
爸妈一直把我们几个小孩照顾得很好，这是妹妹出生前的一张家庭照。
这是妹妹三岁的时候，爸妈难得花钱去镇上照相馆拍的全家福。
那时爸爸 40 出头，眼神却充满朝气，不夸张地说精神气貌比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好多了。
为了照顾家里四个小孩，年轻时候爸爸做过很多活计：
- 扛着采购的一大袋小商品，连坐五天的绿皮火车去青岛摆摊做生意
- 去工地上给工人做饭
- 在镇子上开鞋店
- 一砖一瓦地把家里房子给盖起来了
- …
爸爸干过很多活，不过爸爸最让我骄傲的职业是 “大厨师”
老爸做的菜是最好吃的，他炸的鸡腿比什么 KFC 麦当劳要好吃上百倍，鸡鸭鱼肉海鲜他样样都会做，就连早上的碎肉粥也煮得比外边馆子好吃。每年的年夜饭基本都是爸爸在张罗，对我而言所谓的年味其实就是爸爸做的饭香味。
在他身上从没有什么 “巧父难为无米之炊”。
06 年「珍珠」台风登陆那段时间家里经济很困难，镇子上又处处积大水，出不了门买不了米，一家人只能躲在屋子里担心下一顿饭，爸爸却像变魔术一样从柜子里拿出一袋鱿鱼，用酒精和一个小金属盆就烤了一顿鱿鱼大餐，我至今还记得那滋味，从此酒精烤鱿鱼成了我回家跟我爸必点的菜品。
老爸做饭太香的后果就是我没办法照顾好自己，去汕头上中专之前我体重一直很正常，出去后没有爸妈管，读书那几年我甚至有点营养不良。。。
小时候的爸爸是无所不能的，大到盖房子刷油漆，小到修自行车，好像什么都会，总是抽着烟就把活干了，问他啥他都能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（还骗我说米老鼠就是米缸里偷米的小老鼠，有机会就给我抓一只，到我工作了都没抓到，他是忘了，我还记得呢！）。
长大了慢慢发现爸爸也有不懂的东西，有他用不惯的洗衣机，有他不会打字的手机，也有他修不好的宽带。我回忆不起第一次我爸跟我请教电脑问题时我的神情，不过不用说一定很欠扁。
我与老爸
小学的时候，放学后总要缠着爸爸骑家里的凤凰老单车载我去买菜，不是因为我多体贴会帮忙，主要是想买什么菜都是我说了算，集市里还有一家老面馆，有时候嫌我烦，爸会点一份小面把我放在里头一个人吃面，买完菜再来拎我回家。
小学时有多粘爸爸，青春期就有多烦爸爸，我的青春期非常叛逆，叛逆到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，以至于放着高中不读，自己去选了一个汕头的中专软件专业，想早点出来赚钱过独立生活，想远离父母。总之就是想方设法跟爸妈对着干，特别想证明自己。
那时候跟老爸吵过好多架，不过最后老爸还是支持我的决定，在我软磨硬磨下还给我配了台 4k 多的笔记本电脑，就让我滚去汕头读书了，入学那天是我人生第一次坐大巴车。
自打我出远门读书后，跟爸爸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，偶尔要生活费的时候才会厚脸皮打个电话撒撒娇，参加工作后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了，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去一段时间。
那阵子，周末回家要坐没有固定时刻表的大巴车，一直坐到镇子公路入口，老爸会骑着电动车突突突地来接我回家，路上我再跟他唧唧哇哇说一堆学校的事，周日下午老爸再突突突把我送到公路入口，陪我等车嘱咐我注意安全。
工作以后还是一样的大巴，一样的公路入口，一样的电动车突突突声，不一样的是老爸越来越白的头发，每多工作一年我都越能理解老爸的辛苦，回家路上的话却越来越少，因为觉得 “爸你该歇会儿了” 这种话太矫情。
后来我继续作死，网上找到个工作机会，就跟我爸借了几千块，买了机票来西安工作了（记得买机票那天因为价格波动，多花了200块，可心疼了）。
来了西安以后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，但每次回家爸爸都很替我骄傲，总跟别人说我特别厉害能一个人跑那么远去工作，工资还涨那么快 balabala 的，那时候我开始往家里寄钱，觉得终于能证明自己特别开心。
这幸福的日子就在今年结束了。
10 月底我姐告诉我老爸脸色越来越差肚子也在变大，去中心医院检查后确诊了肝癌晚期，当时感觉天都要塌了，立马买了机票回家。
在医院看到我爸憔悴模样的时候差点就哭了，但还是强忍住了，只是抱了抱他然后开始耍宝想让他开心点。
我们不想让他知道病情，就骗他说是比较严重的肝硬化要好好调养，家里人也纠结过无数次要不要说，最后决定不要让他担心，好好过完最后的日子。
那天天气特别好，家里人都来看望爸爸，爸爸很开心一直在说话。
回汕头后的第一周，我一个人陪着老爸在医院调养，那时候他除了腹水很涨，有点憔悴以外，整个人还是很清醒的，睡得着也吃得下东西，有几次胃口好到能吃下一整碗牛肉粿条。
中心医院靠近海滨路，我偶尔会带爸爸去海边走走，一路上讲我在汕头读书工作的事挺开心的，但每每快走到海边的时候爸爸就累了，该死的肝癌让他愈发容易累了，甚至坐一会儿屁股都会很痛。
那一周每天除了打点滴，照顾三餐，削削水果以外，最开心的就是终于能敞开了跟爸爸聊天了，我回来后爸爸心情特别好，聊了很多他年轻时还有我出生前的事，讲他以前怎么种田，怎么搜罗鼓捣田里各种吃的，怎么学煮饭学修鞋，怎么坐五天火车去青岛摆摊，怎么被骗钱。。。从我老叔聊到小叔，大姑聊到小姑，聊到我们家还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台湾远远远远房亲戚。
那时候我才真切感受到老爸是活了半个世纪的人了，我其实只陪他走过一半不到的人生，老爸年轻过，也有意气风发的时候，做生意被坑后也会很迷茫，但他从不跟我们说这些事，他为了我们吃过的那些苦，老实说放我身上我不一定受得了。
一周后给爸爸办理了出院手续，回家继续调养，当时医生已经告知没什么太好的治疗方案，到了晚期肝移植也不现实，只有靶向药这条路可以试试了。
回家后又过了一周，我 27 岁生日那天，没有什么蛋糕和蜡烛，因为肝癌引发的便秘，生日是陪老爸老妈在医院急诊度过的。
挺高兴的事是我弟给爸买了只鹦鹉🦜，最后这段日子里老爸每天都要逗逗这只小鹦鹉，跟小时候逗我们一样。
老爸的旧手机太卡了，我给老爸买了一部 iPhone 13，他嘴上骂我浪费钱，过没几天就真香了，每次有人来看望他都要显摆一下我给他买的 iPhone。
我姐还给搞了个麻将桌，让我爸没事教我们搓麻将。
老爸一直都很关心我，连我开发的小 App 叫什么名字他都知道，总问我是不是要开工作室要自己给自己发工资，收到钱了会不会给他提成。
最后的日子
出院后爸爸的病情挺稳定的，我们一直觉得靶向药有慢慢在起作用，开始抱有希望。
谁曾想上周六早上一醒来就开始干呕吐血，身体状况开始急转直下，周天的时候爸爸已经开始神智不清，怎么喊他都没反应。
挣扎了一宿，1 月 10 号，农历腊月初八，早晨 10:37 分，爸爸永远离开了我们。
我一直想着等我攒够钱有点事业成家了，可以每年带着孩子还有爸妈四处旅游，把中国逛个遍拍一堆老年人旅游照回家里摆着得瑟，可以带着孩子义正严辞去跟爸妈把小时候的压岁钱讨回来，可以带爸妈逛大商场，包场看老电影。。。
可我偏心的爸爸啊，只给了我他抚养我长大的记忆，却不给我报答的机会，非要教我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。
爸爸短暂的一生没有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大成就，更不是什么潮汕大老板，爸爸甚至有很多坏毛病，爱抽烟也爱熬夜，中年以后也爱乱发脾气。
可是爸爸做的饭世界第一好吃，爸爸用双手养活了全家人，爸爸盖的房子坚固又温馨，爸爸供我们读书，爸爸陪我们长大，爸爸带我们去海边玩，爸爸教我们游泳，爸爸带我去买菜，爸爸偷带我出去吃夜宵，爸爸过年跟我赌钱会赖账，爸爸教我劳动最光荣，爸爸收到我的红包会乐开花，爸爸用我买的手机会跟别人显摆，爸爸中年发福了会去晨跑，爸爸晨跑完会嘲讽我不挪窝，爸爸其实想跟我聊很多很多，爸爸永远是我的爸爸！！！
爸爸是很坚强的，爸爸只是累了先休息了，爸爸放心去吧，妈妈有孩子们照顾。
答应我爸爸，如果天国有集市，等我去见你的时候，一定要骑单车载我去买菜。
